於沐水×二三樹

　　杜子楓和琵亞諾打了個招呼就走了，楚哲瑞讓小管帶著五個人去住院區看狗，自己則是先把正在等候看診的患者看完，有個空檔才去住院區看看。五個人看狗看了快兩個小時了，一點聲音都沒有，不知道情況如何。

　　走近住院區，透過玻璃門，他卻看到五張放鬆柔和的臉。

　　他和陸南方總共救援出五隻狗，兩隻成犬及三隻幼崽，其中一隻幼崽因為近親繁殖，體質不良再加上出生後環境惡劣的後天失調，救援出來的當天晚上就回去彩虹橋了。現在其中那隻已經被陸南方美容過的成犬被抱在其中一個人的手上；一個人蹲在地上，小心的把兩隻幼崽放入自己前面的外出籠，另外兩個人則是有點失落的望著小幼崽，不時伸手逗弄著。

　　剩下的一個人，是那位有著陽光笑容的大男生。杜子楓離開前曾特地向楚哲瑞介紹了他，名叫鄭同森，綽號阿森，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專生，喜歡打抱不平才會加入他的氅下，本性善良有正義感，並出乎意料的很會念書，杜子楓覺得讓他待在幫內有點可惜，希望他有更好的選擇，但阿森說找不到發揮長才的地方，不願意離開。因為阿森非常喜歡動物，杜子楓才特地帶他過來楚哲瑞這邊，希望同樣喜歡動物的楚哲瑞，能藉機開導他一下，讓這孩子有更好的發展。

　　阿森站在住院區的籠子前，正有點失神的盯著最下方角落的一個籠子看，那是一隻台灣黑狗，是被救援出來的另一隻成犬。若是好好整理並照顧，牠會有非常挺拔漂亮的身形及發亮的毛色，可惜待在繁殖場時沒被好好照顧，瘦成了皮包骨，身上的毛色也灰暗了下去，更糟糕的是，長期待在繁殖場的環境下，讓這隻狗不信任人類，總是做出攻擊行為，現在也是瑟縮在角落，不時對著阿森發出警告的低鳴。

　　楚哲瑞看著這些人，心裡有種溫暖的感覺。人哪，太過容易以貌取人，會用第一印象來對這個人下結論。可是，在動物們面前，這些剛剛曾嚇得人們緊張得要去報警的人，如今看起來是多麼善良平和。

　　「楚醫師。」小管走了過來，手上拿著已經請領養人簽署好的領養保證書。「你們前天救回來的狗，他們幾乎都認養了。小毛很喜歡蘇先生，他也一眼就看上牠了，也有養這種狗的經驗。洪先生有奶小狗的經驗，打算一次把兩隻幼崽都領養回去。」

　　「這樣啊，那很好啊。」楚哲瑞對蘇、洪和其他兩人點了點頭，「那就請你們跟小管一起去幫狗兒們辦一些手續，植入晶片登記和打預防針之類的，辦完就可以把狗帶回家了。」

　　小管帶著四個人去外面辦手續，住院區內只剩下楚哲瑞和鄭同森站在那裏。楚哲瑞站在鄭同森後面，好奇的看著他神奇的染髮——髮根是金色的，髮尾是黑的，這到底是怎麼染的——卻被他後頸上一條傷疤吸引了注意力。

　　疤痕很長，顏色已經變得很淡，形狀也隨著成長而變形，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受的傷。這麼大範圍的撕裂傷，有點像是被什麼猛獸攻擊的，能活下來很不容易。

　　鄭同森拉了拉身上背包的袋子，想要把背包放下來。在楚哲瑞還來不及反應之下，背包就甩到了楚哲瑞的肚子上。

　　「喔！楚醫師，對不起對不起，我沒注意到你在我後面。你沒事吧？」回過神來，鄭同森靦腆的笑了笑，摸了摸頭。

　　「沒事，沒關係。」楚哲瑞看向瑟縮著的小黑狗，因為多了一個人，牠的警戒心越發得強，不斷低吼著。「你想要養這隻狗？嗯……牠現在的情況，可能不適合一般人領養喔。」

　　翻了翻病歷，楚哲瑞確定自己的印象沒錯。嚴重營養失調加上心絲蟲感染、身體多處黴菌感染、腸胃道中也有寄生蟲，因為長期作為繁殖之用，生殖器官也有點疾病，這隻狗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專業醫療照顧。但身體上的病能治，心理上的傷卻不容易復原。這隻狗從被救援出來後，因為對人類極度的不信任，到現在幾乎是滴水不進，飼料一口都沒吃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實在不適合被人領養。

　　「嗯……」

　　「你可以考慮看看其他的狗，喔對，你也可以考慮看看十四，牠雖然是隻貓，個性卻跟狗很像，很愛撒嬌也很黏人。」楚哲瑞靠近籠子想要介紹其他的動物，一抬眼，看見鄭同森仍是失神的望著小黑狗，眼裡似乎還帶著淚水。

　　看到他的表情，楚哲瑞沒有繼續說下去，沉默了一下子，鄭同森卻先開口了。

　　「小時候，我們村子裡也有一隻台灣黑狗，叫阿狗。」鄭同森幽幽地望著那隻狗。「那是一個老榮民養的，他不懂怎麼養狗，就把狗當小孩一樣疼。阿狗很好養，不太會生病，只要能吃飽睡好，毛就會黑得發亮，非常非常漂亮。牠也很聰明，我們小孩子不懂事，常常騎牠也不會被牠咬，但遇到壞人，牠一定咬著不放。阿伯好幾次昏倒，都是牠跑出來叫人的，有一次被關在屋子裡，也不知道牠是怎麼把門板撞破跑出來，叫人去救阿伯。後來阿伯救出來了，牠也跟著上救護車，在救護車裡面吐了，獸醫說是腦震盪。」

　　鄭同森抿了一下唇，像是要把什麼吞回去一樣。

　　楚哲瑞安靜的聽他說。

　　鄭同森抬起手，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已經淡化下去的疤痕，依然心有餘悸。「我小時候很調皮，常常跑進山裡玩，阿狗也跟著我去玩。有一次，我居然被山豬攻擊了，山豬欸！很扯吧？」他嘴角扯出一個悲傷的微笑。「那隻山豬獠牙好長，體型也很大，是阿狗的好幾倍大。牠衝過來的時候，我還以為我死定了，叫阿狗快跑，可是，阿狗沒有跑，牠把那隻山豬咬死了，可是，阿狗身上都是山豬攻擊的洞……」

　　他抬眼望向那隻小黑狗，「牠們長得好像，左臉都有一道疤，跟怪醫黑傑克一樣。」

　　楚哲瑞順著他的眼光看向那隻狗，牠已經停止了警告的低吼，但仍警戒著他們。鄭同森沒有靠近，只是輕輕地把背包放在地上，慢慢的蹲下來，讓自己在小黑狗的眼裡看起來比較沒有威脅性一點。他不再直視著小黑狗，將手稍微靠近了籠子，讓狗願意靠近時能聞到他的味道，又不能夠輕易的攻擊他。

　　了解這種犬種，又有正確與狗接觸的觀念，還有情感的繫絆，鄭同森是個及格的領養人。「你想養牠嗎？」

　　「嗯。」鄭同森轉向楚哲瑞，眼中沒有絲毫遲疑。「楚醫生，牠的醫療費我都會負擔，就麻煩您治療牠了。我會慢慢來，等到牠身體康復了，願意接受我的那天，再帶牠走。」

　　「帶誰走？」

　　楚哲瑞的背後突然傳來陸南方的聲音，兩人一起轉向她的方向。

　　在楚哲瑞的眼中，陸南方把一直束著，卻因為忙碌而有點凌亂的頭髮放了下來，用手指梳攏著，背著光向他們走來。身上的美容圍裙沾了一些狗毛，跟她的白色毛衣相輝映，舒展的眉間有著自信和怡然自得，這樣的陸南方看起來很自在，很溫暖，很美麗。

　　「喔，就那天救回來的小黑狗。」楚哲瑞望向她右手抱著的狗，不禁失笑。「這是施小姐的狗？」

　　「對，如何？有變成另一隻狗嗎？」陸南方將狗舉到他的面前，炫耀一番。

　　楚哲瑞笑得後仰。原本一隻很正常可愛的瑪爾濟斯，變成有個正方形的頭、長方形的身體和三角柱體的腳，整隻狗看上去不只是變成另一隻狗，根本就不是狗了！施小姐那麼喜歡新奇東西的人，看了一定會很滿意。「有，妳做的太好了！待會我也要去看看，施小姐看到自己的狗變成這樣，會有什麼表情。」

　　「她不會生氣吧？」在與飼主溝通之時，陸南方大概知道施小姐喜歡特別的風格，只是不知道這麼大的突破，她有沒有辦法接受。

　　「不會，她應該愛死了。」

　　「那我放心一點了。」陸南方摸了摸小馬爾濟斯，牠舒服的昂起頭瞇著眼，享受著她的撫摸。「對了，你剛剛說誰要帶走小黑狗？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領養吧？」

　　「是這位先生，他姓鄭……」

　　「叫我阿森就可以了。」鄭同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，很帥氣豪邁的賞了自己狠狠一巴掌，動作一氣呵成，讓人完全來不及阻止。「我竟然不是在作夢！」

　　楚哲瑞和陸南方都被他那一巴掌嚇了一跳，愣著看他那有點恍惚的表情。

　　在鄭同森的眼中，陸南方的長髮柔軟的飄逸著，白色的長裙曳地而過，她的眉眼鼻唇細緻如玉雕，膚色白皙似羊脂，金色的光暈籠罩在她的周圍，有如夢幻般的景象。天阿，他看到仙女下凡了。

　　他看到仙女溫柔的摸著手上的狗，聲音如同黃鶯出谷，輕輕一偏頭，髮絲從她的肩頭散落胸前。喔，天哪，她望向他了，那雙眼睛怎麼可以這麼好看，盈滿了各種美麗和笑意。「喔，仙女。」

　　「蛤？」陸南方歪了一下頭，看向楚哲瑞。「他是在叫我嗎？」

　　仙女？楚哲瑞被他的話搞懵了，還來不及細想和回答，又被下一句話嚇傻了。

　　「仙女，」鄭同森猛然單膝下跪，用一種羅密歐的姿勢，微聳著眉，臉上是迷戀的表情。「做我老婆吧。」

　　陸南方也傻了，下巴都要嚇掉了，嘴巴張得好大。這人到底在說什麼？光一句「仙女」就已經讓她無法理解，究竟是恭維還是他突然精神異常了，下一句突如其來的求婚更是讓人難以置信。

　　是吧？那是求婚吧？

　　下一秒，她就被某人塞到身後。

　　「不行！」楚哲瑞下意識的就把陸南方牢牢實實的護在自己的身後，像是想起什麼的，強調式的又說了一次。「絕對不行。」

　　鄭同森瞇起眼，偏著頭，臉上的表情陰暗了下去，再次變成剛進門的那位凶神惡煞。